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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件小事01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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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件小事01

“小雨!小雨!”

靜謐的老城區裏,深夜亮起的燈,響起的招呼,從來都不是什麽好兆頭。

晁雨心裏一驚,從床上彈起來。

套上家居運動服跑出房間,碰上火急火燎也跑出來的許辰懿:“怎麽了怎麽了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晁雨匆匆跑下那道窄長的木樓梯,差點沒崴了腳。

葛潔站在天井裏,披著件睡衣,叫兩個姑娘:“毛奶奶在家喘不過氣,我叫了120,你們倆過來搭把手。”

“好好好。”

毛秀珍平時看著健壯如牛,但人上了年紀,一有個頭疼腦熱總會引起身體機能的改變。

平時這條木安街裏沒什麽年輕人,都靠住在這裏的老街坊們互相照應。

毛秀珍手機裏的緊急撥號鍵,1就是葛潔。

三人匆匆跑過馬路。剛才葛潔已來過一趟,給毛秀珍換了衣服,扶到院子裏的躺椅上。

辜嶼守在一邊。

晁正聲和晁二柱也聽到動靜匆匆趕了過來,救護車到的時候,幾人護著毛秀珍上車。

救護車裏空間有限,葛潔當機立斷:“二狗子是肯定要去的,我跟小雨陪著過去,我們都是女的跟毛奶奶又熟,方便點。其他人先回去休息,需要的話明天來換班。”

救護車匆匆到醫院。

還好,毛秀珍沒什麽大礙。一番處理後,轉入病房。

許辰懿放心不下,給晁雨發微信:[怎麽樣了?]

晁雨給她回了個電話過去:“沒什麽大事,你放心睡吧。”

許辰懿舒了口氣:“那你呢,回來麽?”

“不了,我媽陪著毛奶奶在病房睡陪護床,我還是在走廊等著吧,萬一又有什麽事。”

“那行,我明天一早來看你。”

本來醫院走廊是不能留人的。

但老城區這家醫院人情味濃過規章制度,毛秀珍又是緊急情況,沒人來趕人。

病房門前一排藍色等候椅,晁雨坐在上面。

辜嶼遠遠坐在走廊另一頭,離病房很遠。夜間走廊燈光調得很暗,他變成一團模糊的影子。

晁雨打了個呵欠,掏出手機看了眼。

那時是淩晨三點半。她站起來,活動了下手腳,又走到自動販售機前看了眼,買了一罐雀巢和一瓶純凈水。

走到走廊另一端去:“給。”

辜嶼擡眸,看她遞過來的那瓶純凈水。

他接了。晁雨正要走回自己座位,意外聽他開口:“這你倒記得。”

晁雨怔了下。

她小時候張揚,卻細心。記得辜嶼從來不喜歡喝任何帶甜味的飲料,有時候飯桌上只有可樂,辜嶼就什麽都不喝。

但還有很多關於辜嶼的小事,她的確忘了。

若其他人說這句話,聽起來會有點像抱怨。抱怨說:你好像從沒更多留心我。

可這是辜嶼。

辜嶼會在意這些麽?

這句話被他說得語氣太淡,不帶任何情緒意味。

晁雨幾乎不知怎麽接話,他擰開純凈水喝了口,冷白的喉結一滾,覆又低下頭去。

晁雨走回自己的座位。

本來坐著是睡不著的,捱到五點過,實在太困,反而在天色快亮起來的時候,頭靠著墻打起了瞌睡。

七點的時候,葛潔出來拍她的肩:“困哦?”

晁雨驚醒:“毛奶奶怎麽樣了?”

“哎呀沒事了,精神得不得了,大概血氧飽和度上來就沒事了。”葛潔揉揉肩:“你跟我回家睡覺去,二狗子……誒二狗子呢?”

辜嶼從走廊另一端走來。

“你也回家睡覺去。”

“讓辰辰來看著?”

“不用,毛奶奶已經沒什麽事了。這裏有護士看著,下午再來吧。”

葛潔回家,晁正聲交待:“今天我自己出攤就行,你好好補個覺。”

晁雨也回房睡覺。

許辰懿是個閑不住的,自告奮勇去醫院陪毛秀珍。

晁雨一覺睡到下去,去醫院一看,毛秀珍不在病房裏。

晁雨給許辰懿打電話:“人呢?”

“你不知道嗎?哦你不知道。辜嶼弟弟把毛奶奶轉到單人特護病房了。”

晁雨循著許辰懿告訴她的房號過去。

許辰懿站起來:“剛好你來了,我得回去線上對付我的金主霸霸。”

她走了。晁雨一看毛秀珍,覺得毛秀珍臉色不大好。

“不舒服?”

毛秀珍虛弱地一揮手:“你這朋友太能侃了,我還想跟她拼一把,結果直接被她給侃暈菜了。”

“哎喲餵不行,我得睡會兒。”

晁雨心想這樣挺好,不然她還擔心毛秀珍換了個環境,會睡不著。

結果下一秒,毛秀珍就打起了震天的呼嚕。

晁雨:……

真是多慮了。

毛秀珍醒來的時候,看到晁雨正拿起一個床頭櫃上的蘋果削皮。

毛秀珍咂咂嘴:“我有點渴了。”

晁雨斜眼瞟她,老太太可以啊,還學會迂回了。

她把手裏削好的蘋果遞過去,又拿起一個來削。

毛秀珍嘎嘣脆地啃著:“你知道這蘋果多少錢一個麽?”

“多少。”

毛秀珍比了個八。

“八塊啊?”晁雨心想那還行。

“八十。”

晁雨削蘋果的手一抖,下刀的時候都多註意了點,力圖把皮削薄點。

毛秀珍抽張紙巾擦了擦手:“我跟你說,這特護病房的病號餐才好呢,自助,你待會兒早點去,多給我來倆大肘子。”

“老太太。”

“啊?”

“我合理懷疑你身體一點毛病沒有,昨晚鬧那麽一出,是騙關註來了。”

毛秀珍哈哈一樂:“你看這大套房,這大電視,這大冰箱,這大床,不比在家裏舒服?還有護士小姑娘來陪我聊天。”

毛秀珍的住院生活就這麽愉快地開始了。

為了保險起見,辜嶼給她訂了一周的特護病房。

她逢人便炫耀:“我外孫有錢著呢!”

葛潔出攤去了,不然晁正聲一個人忙著壓力太大。幾個年輕人輪番來看毛秀珍。

這天晁雨來的時候接近傍晚。

毛秀珍一個人靠在床頭,望著窗外的晚霞。

她向來都是個太過雷厲風行的老太太,喝雙倍糖奶茶喜歡粉紅色,以至於晁雨有時候都忽略了,她那張臉在夕陽下看起來,已生出多少皺紋。

晁雨咳了聲才走進去。

毛秀珍回過神來。

晁雨拿起床頭櫃上一個蘋果來削。

“我算看出來了。”毛秀珍斜眼瞟她:“你不是來看我的,你是來蹭蘋果的。”

毛秀珍伸出手:“分我一半。”

“你別吃了,你這幾天都吃胖了。”晁雨嘎嘣咬一口:“辜嶼他,沒來看你啊?”

盡量用很不經意的語氣。

笑容掛在毛秀珍臉上。毛秀珍伸手撫了下床單,又用指尖用力撚了撚:“他忙嘛,春聞杯馬上就要開始了。”

晁雨走出醫院的時候想。

也許辜嶼就是這樣的人。

拒絕女生的時候,他話語直接。毛秀珍生病,他會訂最好的病房,但他不會來探望。

他或許天生、也或許刻意的,保持著自己情感的淡薄。他甚至不願給自己家裏買一雙客用拖鞋。

回家後,晁雨主動搜了下辜嶼的視頻。

那是個大粉做的,剪輯了辜嶼一些最精彩的比賽片段,配上一段極富感染力的旁白:

「他或許是出塵絕俗的佛,或許是橫行世間的妖。這兩者的共性是,都沒有感情。」

「他所執的黑子就是他手中的刀。刀出鞘的時候,沒有波瀾,也沒有猶豫。」

「所以,見血封喉。」

晁雨看了眼那視頻的名字,叫:[任是無情也動人]。

一周後,毛秀珍出院,非要大夏天的跨個火盆,說這樣兆頭好。

晁雨提醒她:“那好像是出獄儀式。”

“……”毛秀珍尷尬一咧嘴:“是嗎?”

葛潔做了好些菜,請男孩們一起,慶祝毛秀珍出院。

就連逢人便說“瘦了”的葛潔,飯桌上端詳毛秀珍,也半是猶豫道:“是不是胖了點?”

“沒有的事。”毛秀珍拈著一筷子紅燒肉:“我那是在醫院躺多了,浮腫。”

吃了陣子,當葛潔的眼神開始頻繁瞟向晁雨的時候,晁雨就知道沒好事。

她裝作不知道,挑八寶鴨裏的蓮子吃。

葛潔清了下嗓子開口:“辰辰,你找男朋友的話,喜歡年紀大的,還是小的?”

“我……”許辰懿看晁雨一眼。

“別看我,我就喜歡年紀小的。”晁雨又把一顆蓮子丟進嘴裏。

葛潔筷子一拍:“哪來那麽多年紀小的啦?上次好不容易找來一個你又不滿意。洵州年紀小的都坐在這裏了,要不你隨便挑一個看看啦。”

滿桌男生都驚了。

跟著葛潔放下筷子,馬超還把一顆蓮子卡在喉嚨裏,吞了口水又在胸口捶兩下,像只伸長脖子的鵝。

“葛阿姨。”他一臉嚴肅地說:“我們對雨姐只有一種神聖而樸素的感情,就是尊重。”

其他男生紛紛表決心:“雨姐是我們永遠的姐!”

其中一個激動得還破音了。要是有不知情的人路過,還以為是什麽幫派結拜現場。

晁雨:……

“也不至於這樣。”她說:“我也看不上你們。”

許辰懿在一旁差點沒笑死。

散席以後她拉著晁雨在天井裏剝山核桃,一邊問:“你小時候到底怎麽欺壓他們了?”

“也沒幹什麽吧。”

“好像只有辜嶼弟弟不叫你雨姐。”

“他好像從來沒叫過。”

本來兩人也沒說過幾句話。除開今年夏天,荷爾蒙作祟,莫名其妙的。

“那些男生鬼吼鬼叫的時候,他就在一邊吃青菜。哎他怎麽吃那麽素啊?”

“誰知道。”

“不會真的有點虛吧?”

晁雨手一抖,山核桃的殼就把指頭戳破了。

怎麽就跟虛不虛這件事幹上了。

現在她知道辜嶼有腹肌了,但虛不虛的,她、她只試過辜嶼的手,也沒驗證過啊。

在北京醉酒的那夜,她用最後的理智和體力強撐著回客房,昏睡過去前,聽到主臥浴室裏傳來淋浴的水聲。

她瞥許辰懿一眼:“好奇害死貓。”

許辰懿哈哈一樂:“不害死我就行。”

晁雨心想:有可能會害死我。

意外跟辜嶼接吻後,她看見辜嶼就跑。

意外跟辜嶼那啥後,她恨不得登上神舟十八號。

她就不該對辜嶼有任何好奇,別再生出任何意外。

接下來還真有件意外。

不是辜嶼,而是晁雨和晁二柱紛紛收到了同學會的邀請。

洵州老城區沒別的特色,就是時間在這裏流淌得夠慢,隨便一家店拉出來都能往百年老店的方向上奔一奔。

晁雨和晁二柱讀的雲泉高中,今年也將迎來百年校慶。

許辰懿串掇晁雨:“你會去吧?多有意思啊。”

“不去。”晁雨翻著古建築圖冊頭也不擡。

“為什麽?”

晁雨說了句極富哲理的話:“同學會那都是為成功人士準備的,讓他們有個場合可以炫耀。像我這種loser,躲還來不及。”

晁二柱跟他姐一個態度:“不去。”

“為什麽?”

“期末考掛了兩科。”

近朱者赤近豬者肥,馬超他們也紛紛表示不去。

但有人想了個主意:“我們去拍張合照吧。”

“我怎麽那麽喜歡拍照呢。”馬超問:“你看我長得像梁朝偉麽?”

“不是,我們都大三了,明年實習、畢業,也許以後就再也不會回來過暑假了啊。”

馬超楞了下。

撓了下自己的寸頭:“也是。”

洵州這地方總有這樣的氣質,讓你覺得身在這裏,一切都不會改變。

可原來時光再滯緩,仍在流淌,一切都不會改變只是人的錯覺。

同學會前還有件大事,便是葛潔的生日。

晁雨帶許辰懿去給葛潔訂蛋糕。

走到路邊一家小店,卷閘門緊閉,上面很隨意貼著張作業本上扯下來的紙,連筆寫著:[有事請打136xxxxxxxx]。

晁雨掏出手機給老板打電話,身後是梧桐蔭蔽,蟬鳴聲聲。

許辰懿站在路邊用手掌給自己扇風,等了會兒,一個中年女人騎著電瓶車匆匆過來,一邊解下頭盔一邊道:“啊呀,不好意思。”

晁雨笑道:“蔔阿姨。”

“小雨,今年是你來訂蛋糕啊?前幾年你媽生日,你都沒回來哩。”蔔阿姨走過來插上鑰匙,推上卷閘門,震得身後樹上的蟬齊齊靜了一瞬,又開始報覆性的叫得更大聲。

“是,所以今年回來了。”晁雨笑著跟進去。

洵州老城區的這些店都很佛系。

天太熱,不開。天太冷,不開。想打牌,不開。

許辰懿跟著走進店才發現,這是家很老式的糕點店。油紙口袋裏包著桃酥,最老式的雞蛋糕胖嘟嘟擠在玻璃櫃臺裏,發出陣陣菜籽油香。

蛋糕則是最老式的植物奶油蛋糕,寫出“生日快樂”字體的草莓果醬則添了色素,紅得耀武揚威。

“嗬,好久沒吃過這種了,有點兒懷念。”許辰懿盯著玻璃櫃。

大城市的蛋糕太柔軟太精致,巴掌大,用法國的黃油英國的面粉日本的奶油,與記憶中的相距甚遠。

有時我們回到家鄉,是去找時光深處的自己。

蔔阿姨問:“今年訂個什麽款式呢?”

以前晁雨讀高中,葛潔還年輕,她偏喜歡給葛潔訂壽桃款,葛潔就伸著手指來戳她腦門。

可今年她說:“花的吧。”

葛潔的生日是兩天後。

晁正聲這天沒去出攤,自己要進廚房露一手,晁雨、許辰懿和晁二柱打下手。

葛潔閑不住,叉著腰在一旁指揮。

晚飯時,男孩們都來了,毛秀珍也過來了。

葛潔笑瞇瞇道:“我就是占了暑假的便宜。”

所以每年生日都過得熱熱鬧鬧的。

男孩們鬧哄哄給葛潔敬酒:“葛阿姨,年年如花,歲歲十八!”

葛潔笑得鼻梁皺起來:“啊喲,嘴甜得來。”

許辰懿有點喝多了,手指虛虛地指著辜嶼:“你怎麽不祝阿姨生日快樂呢?”

辜嶼掀起冷薄的眼皮,眼神透著些冷淡。

葛潔出來打了個圓場:“二狗子的心意,我們都知道的呀。”

許辰懿嘀咕了句:“嫌天太熱想給我們送點冷氣唄。”

晁雨看了辜嶼一眼。

最是江南秋八月,雞頭米賽蚌珠圓。一張飯桌擺在晁家老宅的天井裏,桂花尚未盛開的花芽落在一道道蓮藕排骨湯、菱角燒毛豆、雞頭米甜湯上。

晁雨今天也喝了酒,自家釀的桂花酒,度數不算太低,卻甜甜的很適口。

她放下那青花粉彩的小酒盅,手背貼了下發燙的側頰,想:

嗯。

我果然千萬不要,喜歡上一個這樣的人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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